夫人識有通塞,神有晦明,毀譽以之不同,愛憎由其各異。蓋三王之受謗也,值魯連而獲申;五霸之擅名也,逢孔宣而見詆。斯則物有恒準,而鑒無定識,欲求銓核得中,其唯千載一遇乎!況史傳為文,淵浩廣博,學者茍不能探賾索隱,致遠鉤深,烏足以辯其利害,明其善惡。
觀《左氏》之書,為傳之最,而時經(jīng)漢、魏,竟不列于學官,儒者皆折此一家,而盛推二《傳》。夫以丘明躬為魯史,受經(jīng)仲尼,語世則并生,論才則同恥。
展開全文 彼二家者,師孔氏之弟子,預達者之門人,才識本殊,年代又隔,安得持彼傳說,比茲親受者乎!加以二《傳》理有乖僻,言多鄙野,方諸《左氏》,不可同年。
故知《膏肓》、《墨守》,乃腐儒之妄述;賣餅、太官,誠智士之明鑒也。
逮《史》、《漢》繼作,踵武相承。王充著書,既甲班而乙馬;張輔持論,又劣固而優(yōu)遷。然此二書,雖互有修短,遞聞得失,而大抵同風,可為連類。張晏云:遷歿后,亡《龜策》、《日者傳》,褚先生補其所缺,言詞鄙陋,非遷本意。案遷所撰《五帝本紀》、七十列傳,稱虞舜見阨陋,遂匿空而出;宣尼既殂,門人推奉有若。其言之鄙,又甚于茲,安得獨罪褚生,而全宗馬氏也?劉軌思商榷漢史,雅重班才,惟譏其本紀不列少帝,而輒編高后。案弘非劉氏,而竊養(yǎng)漢宮。時天下無主,呂宗稱制,故借其歲月,寄以編年。而野雞行事,自具《外戚》。譬夫成為孺子,史刊攝政之年;厲亡流彘,歷紀共和之日。而周、召二公,各世家有傳。班氏式遵曩例,殊合事宜,豈謂雖浚發(fā)于巧心,反受嗤于拙目也。
劉祥撰《宋書·序錄》,歷說諸家晉史,其略云:“法盛《中興》,荒莊少氣,王隱、徐廣,淪溺容華?!狈蚴分當⑹乱玻斵q而不華,質(zhì)而不俚,其文直,其事核,若斯而已可也。必令同文舉之含異,等公干之有逸,如子云之含章,類長卿之飛藻,此乃綺揚繡合,雕章縟彩,欲稱實錄,其可得乎?以此詆訶,知其妄施彈射矣。
夫人廢興,時也。窮達,命也。而書之為用,亦復如是。蓋《尚書》古文,《六經(jīng)》之冠冕也,《春秋左氏》,三《傳》之雄霸也。而自秦至晉,年逾五百,其書隱沒,不行于世。既而梅氏寫獻,杜侯訓釋,然后見重一時,擅名千古。若乃《老經(jīng)》撰于周日,《莊子》成于楚年,遭文、景而始傳,值嵇、阮而方貴。
若斯流者,可勝紀哉!故曰“廢興,時也。窮達,命也?!边m使時無識寶,世缺知音,若《論衡》之未遇伯喈,《太玄》之不逢平子,逝將煙燼火滅,泥沉雨絕,安有歿而不朽,揚名于后世者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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